[原创] 空无一人的房间

空无一人的房间

通过长长的走廊，藉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我摸索着，打开了门。
推开门，房内一片黑暗，我习惯性地说了声“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房间甚至连回音也吝啬于给予。
手伸到一个熟悉的位置，打开了灯。
顿时，房内一片光明。
白亮得刺眼的灯光正打在一张张照片上，反光使人看不清上面的人的表情。
我知道，照片上，人们笑得灿烂。
抚摸着照片，看着大家的笑颜，不知为何，我的眼泪竟然无法控制……

曾经，这个房间，被我称为“家”。
因为它有家的味道。
放学回来后，总习惯把鞋子一甩，奔向阳台，去浇灌我心爱的茉莉花。
在花的清香中，弥漫着另一种味道。
不用眼睛去探求，我也能知道这是母亲在厨房做饭的油香。然后从中猜出今晚的菜式。
每当我准确无误地说出晚餐的菜肴，母亲总会带着微笑，轻点我的鼻子，用带着溺爱的口吻说：“真是个狗鼻子。”
我笑笑，然后开始对着面前的美味埋头苦干。

啊，我忘了说，晚上吃饭前，在母亲喊“吃饭了”之后，父亲总是准时地打开门，笑着说声“我回来了”
母亲便小跑着迎上去，说声“你辛苦了”，我则把饭菜从厨房端出来，摆在桌上。
当然了，有时趁着父母不注意，会偷吃一点。
然后就是大家同时说“我不客气了”，而我的声音总是含含糊糊，原因自然是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菜……

睡觉前，我穿着睡衣，不顾仪态地跑到阳台上，和我的茉莉花说晚安。
然后迎接父母的晚安之吻。
躺在温暖的床上，身边环绕着家中暖暖的气息，如催眠曲一般，使我沉沉睡去……

早上起来，清晨的阳光射入我向东的百叶窗。
煎蛋的香味使我精神为之一振。
只有母亲才会那么早起，也只有父亲才会过了8点还赖在床上。
于是，早餐几乎都是母亲和我一起吃。
我们谈着各种趣事，笑声回响在小小的餐桌上。
快乐的回忆，被定格在一张小小的照片上，难得早起的父亲偷拍了温馨的早餐时分。
精致的白色相框，框起少年时期的美好。
直到某一天的来临……

在一个普通的星期天，母亲如常带我一起去买菜。
我心情很好，在菜市场里跑来跑去，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妈，今碗吃这个好吗？”“妈，我要吃你做的瓤茄子。”“妈，这边！我想养一只小鸟~”……
母亲微笑着，迈着小碎步跟着我。
不知不觉中，手里提满了我贪心的结果。一只绿色羽毛的小鸟在藤条编成的鸟笼中跳来蹦去。
“好重呀~~~”我抱怨到。
母亲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帮我拿着手中的菜。我抱着鸟笼子，和母亲有说有笑地走回家。

在糖果店前，我撒娇要母亲给我买糖果。
母亲给了我20元，叫我去买我喜欢的，她在门口等我。
我走进店中，甜甜的糖果香味使人觉得很舒服。
我看到门口的架子上放着杏仁糖，想起这是从来不嗜零食的母亲的最爱。于是我毫不忧郁地买了一包。
哦，还有父亲喜欢的瓜子，还有我喜欢的巧克力……不一会儿，收款台上堆满了我要买的糖果。店主的脸上笑容灿烂。
正当我准备付钱的时候，糖果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外面响起人们的惊叫声。
我好奇地冲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却看到，母亲被失控的面包车压在地上……
“妈！！！！！！！！！！！！！！！！！！！”

我脑中嗡的一声，那一刻似乎无法思考。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要把母亲的身体从车下解救出来。
我用小小的身体死命推着那肇事的面包车，妄图使它移动一分，以便把母亲救出来。
看着母亲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糖果店店主把激动地拉扯着母亲的我拖离现场，捂住了我的眼睛。
可我的心中，还在不断回放着恐怖的一幕幕场景。母亲的血，很红，很红，很红……侵蚀了我的心灵。
于是，当我听到了救护车的嘶鸣，我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只绿色的小鸟，沾着母亲鲜红的血，得到自由……

尽管医生百般努力，母亲美丽温柔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她就这样睡去，带着对心爱的丈夫和疼爱的女儿的不舍，睡去……
隔着病房的玻璃，我看到失声痛哭的父亲，和母亲眼角的泪光。
那是不舍的泪呀。
神呐，你夺取了我亲爱的母亲，疼我的母亲，我却无法怨你……
只因生死有命。
而独留我一人不知如何是好……

从此，我的家里不再飘着饭菜的油香，取而代之的是呛人的烟味。
父亲日渐憔悴，眼中总是布满血丝。他不再晚起，其实他根本谁不着……
他只是通宵达旦地坐在他和母亲的房间里，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
烟吸完了一包又一包，却也无法取代他的思念。
然后，我没收了他的香烟。家里的烟味改为一次次猛烈的咳嗽。
父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父亲的眼睛越来越无神。他辞去工作，整日在家无所事事，看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有时他会盯着我发呆，我知道他从我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但我总会觉得心中一阵发毛。
于是我回到家只是悄悄地放好鞋子，偷偷溜回自己的小房间，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阴暗下去。
阳台的茉莉花搬到我的房间，我无暇顾及它，只有任由它凋零，枯萎。
然后家里连仅存的茉莉花香也消失了。

其实痛苦的是我呀！！！
在无数次看到父亲颓废呆滞的目光后，曾经的快乐生活便又涌上心头。
在香烟的烟雾后，我仿佛看到母亲温柔的眼睛正怜惜地看着我和父亲。
那一刻，我止不住我的泪。
在茉莉花的余香中，我最后一次编造着我美丽的梦。

我看到父亲躺在被花圈包围的棺材中，只能无可奈何地哭了……
我哭，哭父亲的傻，哭母亲的过早逝去，哭我未来孤单的人生。
人生路上，我在短短的19年里，失去了两个最终要的人。
我失去了我至亲的人……

医生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你的父亲吸烟太多了……他得的是晚期肺癌……”
我像是被钉在地上般，之后人们的安慰，哭泣，大喊，全化作无声，脑中知识重播母亲躺在棺材中的情景。
我闭上眼睛，试图不要去想象。
但我不能……
父亲就在我逃避时永远的离去。
他已经丧失了生存的意念，但我没有……
于是我在痛苦中苟延残喘，走着我无边的人生路。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去远方的学校。
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家”，是我现在唯一想到的……
在繁重的学业中，我把自己的过去，那段19年的快乐和痛苦埋藏起来。
无论寒假暑假，我都不曾回家。因为，那个所谓的“家”，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罢了。
我想，枯萎的茉莉花，大概是那屋子里唯一有生命存在的象征。

 

四年大学结束，我没继续就读。在当地找了份工作，想就此安定下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生活始终在恶作剧，让我被迫坐上回“家”的火车。
走过熟悉的道路，过去的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用过去的钥匙打开曾经的家门……意外的是，锁换了。
我呆立在门口，想着这已经成为别人的家，连同我与家人的回忆，一起送走了。
半晌，我转头，正欲离去。
门打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开了门，略有惊讶地打量着我。
“怎么哭了？”他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关心。
我无语。
他伸出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我没有反抗，享受这久违的关爱。
他递给我一方手帕，然后回到他的家，关上门。
回声在幽幽的走廊回响，撞击着我的心。

从此，我认识了这个为我擦干眼泪的男人——祈
当某天我拿着过去的房产证出现在他面前，他马上意识到我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你有地方住吗？”
我摇摇头。
“那有亲戚吗？”
我压着心中的酸苦，摇摇头。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来照顾你吧……”
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满是真诚。
“我是真心想帮你，毕竟大家都是孤身一人。我觉得我能理解你的孤独……”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我听不见。
我的孤独？我很想说他永远无法理解，但我还是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随后，我对着他点点头，默认他的邀请。

在回到我过去的家之后，我发现，一切其实已经改变。
过去我的家飘着油香味，香烟味，现在则飘着浓烈的咖啡香味。
浓烈的咖啡香味，令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安。
房间里暖暖的，但弥漫着另一种味道，不是家的味道。
是孤独的味道。
窗台上的茉莉花不知什么时候被养活，重新放在阳台的老地方——有时我发现祈和我有着说不清的默契。
当我独自一人在阳台上看着茉莉花在夜色中开得清秀，祈总会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我接过属于我的一杯，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咖啡的味道。
祈边品味着杯中的苦涩，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我。
后来索性放下杯子，盯着我。我以若无其事的神情逃开他热切的目光。 .
我知道他喜欢我，他也不止一次说过。
但我早已无力去爱，叫我如何接受他的爱？

 

雨天……我走在街上，没打伞。
我今天故意没带伞，就是为了享受被雨打湿的感觉。
只有这种阴暗的雨天，才能读懂我的心。
可我封闭的心，却在看到祈向我跑来的身影后一点点地打开了。
他急切的表情，和手里的伞，令我的心恢复了温度。
他拥住我，在我耳边对我说“我爱你”……
从此冰山融化……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我需要他的温暖。

此后的日子过得很幸福，我几乎忘记我的房间曾经空无一人。
祈的怀抱很温暖。我清楚我是在利用他，以找回有父母疼爱的感觉。
但祈不介意，只是如一个大哥哥一般照顾我，给我以家的感觉。
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为我炒菜做饭，那滑稽的动作令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走过去，夺过他手上的菜刀，说：“我来做吧。”
他用怀疑的神情盯着我，我撇撇嘴，开始切菜，炒菜，煮汤。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厉害。

当我在阳台上看着茉莉花开，祈就会走过来，拿着咖啡。
我好几次想对他说，其实茉莉花香和咖啡味道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事物。茉莉花让我觉得孤单，咖啡会让我想起你。
可我还是默认了你的关心。虽然只有茉莉花才能真正体会到我的孤单，我的悲哀。
也许我注定是个孤单的人。

再一次看着车祸夺去他的生命，他的笑容，他的爱……和我的快乐，我的温暖。
在祈的葬礼上，亲眼看着他就如我父母一样安静地躺在被花圈包围的棺材中，我的心已不会再痛，我的泪已不会再流……因为痛太深，哭太久。
我无奈……难道就如此造物弄人？

过去的快乐，如今只剩下一张张不变的照片。相中人在笑，相外人在哭。
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摇摇晃晃地走着，像是一个人跳着孤单的舞。
我口中轻轻吟唱，唱着只有我才听懂的歌。
我被迫再次拿起行李。开门，关门，锁上门。把钥匙留在茉莉花含苞欲放的花蕾下。
我被迫再次离去，留下空荡荡的，孤单的，没有一个人的房间。清秀的茉莉花在月下开着，映衬着房中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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