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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猫情人节献礼(献丑?)...翻唱Kokia的ありがとう(左) 和 Kina Grannis的Valentine(右)...

Saturday, October 15

[转载] 南极星 番外 by NIUNIU

南极星 番外 之小六

  薄雪飘落的清晨,迷迷蒙蒙。
  那幢屋子原本就隐身在错落栽植得有如阵法般的矮林之中,如今被淡淡雪影一裹,看起来更是模模糊糊,令人疑真疑幻。
  室外湿气重重,温度极低,可是卧于窗边木榻之上的一个少年却顾不得身上低烧未退,仍是努力撑起大病末愈的身子推开了窗户,一面向外张望着,一面喃喃自语道「好香啊……」
  从窗台的缝隙间浸沁而来的,是一阵接一阵的梅香,丝丝缕缕缠绕鼻端,浅吸一口,便心腑如洗,由不得人不去觅看它的来源。
  也许雪下得还不久,窗外地面上只积起了浅浅的一层,斑驳地透出些黄褐与橘绿的颜色,但少年游目寻找了良久,也没有发现有梅树的影子,反而在微微的寒风中有些抵受不住,只得缩了缩脖子,按紧披在肩上的棉袍襟口,伸出一只手准备关上窗户。
  就在这时,一个淡灰色的身影缓慢地晃进了他视野的角落处,瞬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非常僻静清幽的地方,原本就少有人经过,自从他住进来了以后,更是被刻意地与外界隔绝,只有敏捷的野兔与小鹿偶尔会露一露踪迹,所以少年微笑着停止了关窗的动作,好奇地凝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棉衣的瘦小的男孩子,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弯着腰在雪地里晃晃悠悠,仿佛正在寻找什么东西,每走几步,就会跺跺脚,加重脸上懊恼的表情。
  没过多久,男孩子寻找的脚步就来到窗下,一抬头,对上窗内少年含笑的眼睛,立即被吓了一跳。
  「你在找什么?」少年问道。
  男孩子却摸了摸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答非所问地道:「这里没有人住啊,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这里没人住?你常来这里吗?」
  「当然,这整个山我都很熟。虽然是有几个月没来过这幢屋子了,但也没听师父说过有人搬进来……」男孩子偏了偏头,又凑近了点,「你什么时候开始住这儿的?」
  少年微微笑了笑,伸展了一下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我一直都住这儿的……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呢,你以前明明都看不见我的,怎么今天居然看见了?按道理说,一般的人类,应该不可能会看见我……」
  男孩子再次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你不是……」
  「我是不会害你的,」少年笑得有一丝丝的促狭,「你不用害怕……」
  男孩子小心地再次打量了他清秀的脸庞与柔和的眉眼,略略放松了有些紧绷的表情,「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害人的……那你到底是什么?鬼吗?」
  少年忍了忍笑,浅浅吸了一口带着梅香的清冷空气,道:「不,我不是鬼,我只是一个梅妖而已。」
  「梅妖?梅树精吗?」男孩子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伸手一指,「转角那边就有一丛梅树啊!」
  「转角那边?」少年的眼珠向所说的那个方向转了转,「你说的真准,那个就是我的本体呢。」
  男孩子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向前凑了凑,「怪不得这里香气这么浓,连你的身上都香喷喷的。不过我看你的脸色不好,好像生病的样子……」
  「脸色不好啊……」少年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哦,那是因为我冷。」
  「冷?梅妖也会怕冷?」
  少年突然露出很成熟的表情,道:「人人都以为梅花欺霜傲雪,风骨最硬,但其实它跟别的花一样,也会怕冷……只不过,可以忍耐而已。」
  男孩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握住少年放在窗台上的冰冷的手,在掌心暖了暖,「你只有一个人吗?」
  「嗯。」少年歪了歪头。目前的确只有一个,再过一会儿叔叔就会回来了吧?
  「既然你是梅妖,那你有法力吗?」男孩子好奇地问道。
  少年抿了抿唇角,点头道:「一点点吧。」
  「可……可以看看吗?」男孩子的眼睛再次睁得大大的。
  少年露出些微为难的表情。
  「不行啊?不行就算了,你别难过。」
  「也许可以试试,」少年的唇边露出浅淡的笑容,「你刚才在找什么?」
  「啊,在找我师父的旱烟杆,我前几天带出来敲核桃吃,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一直都找不到。」
  「是个什么样子的烟杆?」
  「嗯……砾木的,烟嘴很大,配着墨绿色的丝绒烟袋,敲起核桃来很方便的……」
  少年闭了闭眼睛,片刻后缓缓睁开,道:「你不用再找了,那个烟杆已经被你师父自己捡到,正在他手里呢。」
  「真的?」男孩子的嘴张成圆形,「你怎么会知道?」
  「法力嘛。不信的话,你今晚问问你师父。」
  「真是的,师父都不跟我说,害我找了好些天呢。」男孩子抓了抓额顶的头发,仰首看了看天色,「不过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好。」少年的笑容仍是柔和而又恬淡,「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苏焰,你就叫我小六好了。你呢?你有名字吗?」
  少年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啊,」男孩露出同情的表情,「那我给你取一个吧,我叫小六,你就叫小七好啦。」
  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行啊小六,我是百年梅树精,年纪比你大,要叫也应该叫小五吧?」
  「小五可不行,我有个双胞胎哥哥,他才叫小五呢,他人很好的,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这样吧,我能看见你也算有缘,我叫你小缘好了。」
  少年的眼睛亮亮地闪了闪,笑着点点头。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小心哦。」小六兴冲冲地挥了挥手,一转身就叭嗒叭嗒跑开了。
  少年慢慢伸手关上窗户,重新在卧榻上躺了下来,将棉被扯到肩膀处。大概在寒气中待得久了,身体有些发僵,头痛的症状似乎有所加重,体温也开始上升。唉,在冬天里生病就是麻烦,好好坏坏的,很难彻底痊愈。
  躺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前门吱呀响了一声,有轻捷的脚步声传来,渐行渐近。
  少年微微撑起半个身子,转向门口的方向。
  虽然足音单一,但走进屋内来的却是两个人,当先的一人一身青衫,身材修长,容貌清逸,因为已是中年,眉目间的气韵更是雍容淡定,温润中隐蕴夺目神采,衬得跟在他身后那人更加的面目平凡。
  「叔叔,薛先生,你们回来了?」少年微笑着招呼。
  「槿儿,今天觉得怎么样?」青衫人用手背试了拭少年额头的温度,皱了皱眉,「怎么又有些发烧了呢?胸闷不闷?」
  少年摇摇头,大概是想起那个男孩子,忍不住口角含笑。
  「南槿今天好像特别高兴?」薛先生挑起半边眉毛,「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我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人,」南槿笑意晏晏,目光瞟向薛先生手中的梁木烟杆,「记得您前几天说过,不知道在你那里受训的那个学生把你的烟杆拿出去干什么,还乱丢在院子里被你捡到……」
  薛先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知道他拿去干什么了。仔细看看,砾木æ
œ¨è´¨åšç¡¬ï¼Œé‚£ä¸ªçƒŸå˜´åˆé‚£ä¹ˆå¤§ï¼Œæ•²èµ·æ ¸æ¡ƒæ¥çœŸçš„很方便啊。」
  「敲核桃?」薛先生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你看到小六了?」
  「是啊,」南槿点头笑道,「还聊了好一会儿呢。他真的很可爱……」
  凝神给南槿把脉的青衫人这时放松了手指,爱怜地抚了抚侄儿的额头,柔声道:「槿儿,虽然小六是江北的人,但叔叔不是跟你说过,还是尽量不要让人认识你吗?」
  南槿的笑容淡了淡,慢慢低下头去,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没跟他说我是谁……」
  抚在额头上的手指停了停,慢慢垂下,低沉的嗓音中夹杂了一些愧疚:「槿儿,叔叔也知道你很寂寞,可是……」
  「我明白,真的明白,」南槿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十分宁静,「我是江北宾起之的侄儿,我知道我有必须背负的责任。所以叔叔,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宾起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虽然向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但低垂的眼帘下,却涌动着迷离的犹疑之色。在一旁静静站立的薛先生这时走上前来,用平板的音调道:「被小六撞见你,是我思虑不周。那孩子一直喜欢到处乱跑,我也没有十分管束他,不过既然南槿住过来了,我得去叮嘱他以后不要再到这所房子来就是了。」
  「这倒不用,」宾起之徐徐起身,「人都是好奇的,你越不让他来,他越是想来,何况他都已经见过槿儿了,来一次和来十次,也没什么区别。」
  由于宾起之一贯的做法就是尽量不让南槿被任何人看到,所以他这次的反应有些出乎薛先生的意料之外,不过因为一向服从惯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简单地答了个「是」字。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冷了,我去把槿儿的药方调整一下,早几天养好身子才是最紧要的。」宾起之稍稍俯低了一下身子,给侄儿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先歇着,等会儿喝药的时候再叫你。」
  南槿「嗯」了一声,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宾起之又轻轻摸了摸他的额角,这才站直身子,与薛先生一起开门朝外间走去。
  「叔叔……」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一声。
  回头,微笑,「什么?」
  「谢谢你……」
  宾起之没有答话,轻轻将木门在身后关上,吐出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这孩子,真是太寂寞了……
  有了叔叔的默许,南槿知道那个名叫小六的男孩一定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却并没有料想到他会出现得这么快。
  第二天的早晨,天刚刚大亮,只模模糊糊听到叔叔离开,去处理江北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大小事宜,没多久就有敲打声在窗欐上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轻轻的呼唤:「小缘,小缘?」
  坐起身,扯过棉袍披在肩上,推开了窗户。
  「小缘,你的法力可真准!」小六一看见他,就欢欢喜喜地道,「那个烟杆真的已经被师父捡走了,他居然故意不让我看到,昨晚我问他,他还敲了我两下呢。」
  「是吗?被师父敲打了啊……」南槿浅浅地笑着,「外面冷,要不要进来坐坐?」
  「现在不急,我先把活干完再进去。」
  「干活?你要干什么活啊?」
  小六咧开嘴一乐,闪开身子,朝后面一指。
  「你拿这么一大捆草绳干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冷吗?我拿草绳把那些梅树……就是你的本体啦……把它们的枝干全缠起来,这样你不就可以暖和一点儿了吗?」小六高兴地说完,就在南槿一愣神的时候,拖着草绳跑开了。
  从这里的窗口,就算探出身去,也看不到墙角的那丛梅花,只能听到男孩子悉悉嗦嗦缠草绳的声音,时不时的,还会飘来两句哼唱的歌声。
  隆冬的空气很冷,但是南槿却没有关上窗户,反而把头慢慢地放在了窗台上,仔细地听着那边角落的动静。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小六再次跑了过来,呼呼地哈着白气,脸儿红红的,不知是因为刚刚的运动,还是冻的。
  「你有没有暧和一点?」男孩子用希翼的眼神看着窗内的少年。
  「嗯。」南槿弯起唇线,缓缓点着头,「很暖和。」
  「等春天到了,你要觉得热,我再帮你拆了。」
  「好。」南槿向他招了招手,「到屋子里来吧。」
  小六高兴地应诺一声,直接从窗口爬了进来,一翻身跳到房间正中,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些家具,还有这个火炉,其它人都看不见吗?」
  「是啊。」
  「我师父也看不见。我昨天问他来着,我问他每天都经过这幢空屋子,有没有看见过里面住了人进来,他说根本就是间空屋子,哪里会有人……,是你不愿意让他看见吗?」
  「不,什么人能看见我,什么人看不见,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南槿神情幽幽,将棉被又向肩上拉了拉。
  小六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淡了下去,慢慢走到南槿床边,蹲了下去,握住他的手,「小缘,你别伤心,既然我现在能看见你,那么我就可以陪你啊……只不过,我还在受训,恐怕不能每天都来,不过我一有空就会来的,还可以给你带很多有趣儿的东西,一样一样教给你玩,好多都是我自己做的呢……对了,你一直躺在床上,是不是不能走路?那我给你做一个可以走的椅子……」
  「不,不用,」南槿急忙道,「我能走,天气再暖一点就能走了。只不过不能离开这幢屋子太远。」
  「这个我明白,你的本体在这里嘛。不过这屋子前后都是空旷的坡地,到了春天,我做个风筝给你放!」
  被小六快乐的情绪所感染,南槿也不自禁地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那一天,小六一直呆到中午才离开,两个人聊着普通男孩子感兴趣的所有话题,小六还模仿薛先生平时说话的样子给南槿看,逗得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南槿觉得自己十几年来所有的笑声加起来,好像也没有这一个上午那么多。
  然而也就是那天晚上,南槿平生第一次躲在被窝里无声的哭泣,泪水几乎浸透了枕芯。
  第二天早上,宾先生的手指拂过那潮润的枕面时,不由地轻轻叹息。
  自从河山支离家园破碎的那一天起,很多人就注定了要把快乐和平凡献祭出去。
  南槿是这样,小六又何尝不是如此。
  南槿可以为自己忍下所有的泪,但那一夜的眼泪,他是为小六而流。
  怎么忍,也没有办法忍住。
  小六是薛先生单独训练的弟子,也就是说,他将来一定是一个承担了机密任务的钉子,一个将要和危险时时刻刻相伴的钉子。
  当薛先生端着早上熬好的药汁走进来时,南槿用红肿的眼睛面对着他:「像小六这样单纯的人,您为什么要训练他成为钉子呢?」
  薛先生神色未动,似乎早就知道要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因为钉子和战士不一样,战士只要勇敢善战就可以了,但钉子却不能有固定的模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狡猾的、愚笨的、单纯的、多疑的、强悍的、病弱的……总之南极星需要各式各样的钉子,这样才能应对各种不同的复杂情势,在某些情况下,越是像小六那样的人,反而越容易得到其他人得不到的情报。」
  「可是小六太有同情心,也太容易相信人了,让他当一个钉子,不管怎么说都很危险!」
  「没有一个钉子是安全的。小六自愿加入南极星,本身就不是为了过安全的日子。南槿,你是一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孩子,小六也是。你不要因为他天真可爱,就忘了这一点。」薛先生的语调就像往常一样的平板无波,使他话语的内容听起来犹为冷酷。
  但南槿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从为梅树包裹树干的那天起,小六几乎每隔一天就跑来探望一次他寂寞的新朋友,而南槿心里也明白,他之所以能够来的这么频繁,大概也是因为宾起之对两人之间交往的认可,使得薛先生刻意调整了小六的训练课程的原因。
  春天的时候,小六拆掉了梅树身上缠着的草绳,两人一起到屋前的坡地上放了风筝。
  南槿的病已经完全好了,除了一些男孩子爱玩的游戏外,他们也经常正正经经地练剑比武,当然输的人永远是小六。
  不过这个单纯的孩子对于南槿的武功如此高强并不奇怪,因为他是梅妖啊,梅妖是有法力的。
  秋天坡草枯黄的时节,小六给南槿看了刚刚寄来的一封家书,那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小五写来的。
  小五说,他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战士,去执行他的第一次任务了。
  小五说,他的那个搭档狡猾狡猾的,喜欢骗人,不过,也不是太讨厌。
  小五说,梅妖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有的,就算有也不会给人看见,所以小六多中被人骗了,就像他老被搭档骗一样……
  看着哥哥的信,小六一边看一边不停地笑,可是笑完之后,他却有些遗憾地说:「可惜小五没见过你,否则就不会怀疑你不是梅妖了,因为不管怎么想像,梅妖绝对就应该是你这个样子的,而且你住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我师父一次也没有看见过你,不是梅妖怎么做得到?」
  南槿慢慢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好久才重新抬起头,轻轻地问:「你很想小五吧?」
  「是啊,」小六重重地点头,「很想他,也很担心他。」
  小六并没有说得很详细,因为在他心中,小缘是一个过着山中安静生活的梅妖,他不想让他知道外面那个混乱痛苦的尘世。
  南槿展开手臂环住了小六的肩,两人的头抵靠在一起,没有再说话。
  小六并不知道,在那静静相依的一刻,他们所想的其实都是这幢空屋和这片坡地以外的世界,那是他们终究都要进入的世界。
  可以握在掌中的,相互陪伴的日子,毕竟一天少过一天。
  循环而来的那个冬季里,小六堆了好大好大的三个雪人,离琢的十分精巧。他一一指给南槿看:「这是我,这是小五,这个……是小缘!」
  小五和小缘被放得很近,几乎手牵着手,因为「小缘是有法力的,跟小五靠在一起,就可以保佑他不出事了!」
  小六常年挂着微笑的脸庞微微侧着,凝视着面前的雪人,眼睛里泛着点点湿润的光,思念与担忧之情流露无遗。
  三天之后,出了大太阳,雪人慢慢地融化,小六把所有松散开的雪搅在一起,拍得硬硬的,再碾平,碾成一块冰,放在盆子里。午后,冰化成水,他端到梅树旁,浇在它的根部。
  南槿有些伤感地看着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希望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梅妖,有法力,可以护佑所有自己想要护佑的人,就算要耗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力也无所顾惜。
  「小缘,你别难过,明年冬天,我们再堆更大的雪人!」小六安慰地拉着南槿的手,绽开一抹明朗的笑容。
  然而这个愿望,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
  下一次深秋,小六的训练结束,很快就要迎来他的第一个任务。
  南槿比小六本人更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明天会来向你告别。」宾先生凝视着坐在窗前的侄儿,目光柔和,「如果你想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我同意你说。」
  南槿吃惊地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叔叔。但是很快,他双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缓缓摇了摇头。
  「你决定不告诉他吗?」
  「是。」
  「你怕他会责怪你欺骗他吗?」
  「不,」南槿咬着下唇,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小六是个非常宽容的人,就算真相会令他很意外,他也不会想到要责怪谁的。」
  「那为什么呢?这孩子是你目前为止,所交的唯一一个朋友吧?你真的不想让他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喃喃低语了一句后,南槿的手指掠了掠垂在额前的发,隐在发丝后的双眸深邃的不像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对于小六来说,和梅妖共度的这两年是那么的快乐,可一旦被他知道我是宾南槿,就免不了要给这份快乐的记忆加上一点酸楚……他已经有一个哥哥要担心了,何苦又要让他担心我呢……」
  宾先生凝视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孩子,一向忧悒的目光中更添沉重,良久之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槿儿,对不起……」
  南槿的唇上飘过一抹苦涩的笑,「不,您永远不必说对不起。您身上有太重的担子,是槿儿自愿与您分担。」
  「可是你不知道,我之所以同意小六与你的交往,还是另有目的的。」
  南槿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垂下眼睫,「这个……其实槿儿明白……」
  「你明白?」
  「是,叔叔你心思缜密,每一项安排都是经过周密考虑的。整整两年,你让小六和我保持那么亲近的接触,应该不会只是因为我寂寞而已。」
  宾起之将双眸的视线微微抬高,又慢慢闭上,无声的叹息。「没错。作为你的同伴,小六的确是我刻意挑选过的。槿儿,你原本就是一个完美的孩子,从小我就对你寄予厚望,但也许是我的教育过于严苛,让你的光芒被打磨得太亮了,略具眼力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你与众不同的聪明与慧黠。可越是这样,就越会令人戒备你,提防你,反而成为了你成功的障碍。」
  「所以您找到了小六……」
  「并没有很刻意,其实也是无意中发现他的。这个孩子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会让人对他很难提起戒心,不由自主地就喜欢他,相信他,不设任何的防线。」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南槿的视线扫过摆放在室内那些小六亲手做的精巧小玩意儿,眸中掠过一抹笑漪,但很快又恢复成平静无波,「所以,您希望透过我跟小六长时间的相处,让我能够感染到一点他这种特质,或者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模仿他,假装成像他一样没有心机的人?」
  宾起之点了点头,握住侄儿的双肩,「这种感染并不是单方面的,你们是在相互地接近,相互地影响。现在你的目光、气质、神情、微笑,比起两年前要柔和了许多,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了。」
  南槿抿住嘴唇,低下了头,心头像是撕裂般地痛。
  普通……是啊,他既不能是一个普通的人,又必须像一个普通的人,外表与内心的剥离,也许就从今天开始。
  「槿儿,你还好吧?」
  「很好。」南槿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只是……天气越来越冷了。」
  虽然感觉到寒意已经袭身,但实际上冬季并未真正来临,静静生长在
墙角的那丛梅树离花期还早,只是默默地舒展着纠劲的枝条,似乎正在为将来要绽出的芬芳积蓄能且里。
  面对着依依不舍前来告别的小六,一夜未眠的南槿虽然双目有些红肿,却一直在微笑。
  「我已经拜托过师父,如果冬天下了雪,请他帮我在这丛梅树上缠草绳。」小六紧紧握着南槿的手,向他许诺,「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但只要做完我应该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再回来这里看你的。」
  南槿默然良久,终于轻轻答了一个「好」字。
  然而前途艰险,危波如刀,即将投身重重恶浪巨涛的不仅是那个神情迷糊但双手灵巧的男孩子,还有肩负着江北十万将士未来命运的自己。
  所以那一句再会的承诺,实在是脆弱的如同易碎的硫璃,出唇之后,便再也碰它不得。
  数年后,南槿在京城鱼府的大宅内,得知了小六的死讯。
  口传的信息,过耳即逝。云脚压得低低的,天空开始飘雪。
  雪下了整整一个夜晚,又下了整整一个白天,在院中积了厚厚一层,却不会有人来堆雪人儿。
  南槿怔怔地看着那雪,身体早已有些发僵,明明听见背后传来的是那人的脚步声,却根本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了肩上。温热。有力。可是南槿几乎有些执拗地凝住自己的视线,坚持不肯转过头来。
  「我知道昨天冻死的那只小金丝雀你很喜欢,但也用不着哭一天啊。」厉炜皱着眉,只好自己转到了南槿的身前,手里拎过一只鸟笼来,「你看,我让他们找了只一模一样的给你,笼子上罩上棉筒,不会再冻死了。」
  那个声称爱他的男人用粗糙的手指擦着他脸上的泪水,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尽可能耐心地劝解着:「好了南槿,别哭了,别再哭了……」
  南槿终于仰起了头,脸颊红红的,但被泪水洗过的眼珠却更加乌黑清亮。
  他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也许这个男人是真的爱他,也许这份错误的爱情真的已经热烈得几乎令人沉沦,但是厉炜,这个用他的方式爱着自己的男子,他也许永远也无法理解,自己曾经失去过什么。
  父母、兄弟、山河、家园,还有……
  还有小六。
  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接过那个鸟笼。
  笼内金丝鸟儿细细啼叫,笼外是飘雪的天空。
  「谢谢你,我没事了……」南槿如是说。

  完


  南极星 番外 之天隐

  茯苓知道,有一个叫做江北的地方。
  茯苓知道,有一个叫做南极星的组织。
  茯苓还知道,南极星组织的大部分成员,都会在那个叫做江北的地方接受训练,得到一个相互扶持的搭档。
  茯苓常常听人暗中传诵有关南极星的故事,似乎每一件都那么轰轰烈烈,可歌可泣,让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所以茯苓偶尔会幻想,自己也是一名征战四方的战士,也有一个相濡以的搭档,并肩驰骋于烈烈寒风。
  但是幻想的终了,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笑,望望天空。
  茯苓记得自己的身份,茯苓记得自己的职责。
  虽然没有去过江北,虽然身边没有搭档,虽然从未曾利剑出鞘,直面强敌,虽然永远也不会被人提起,被人传诵。
  可是茯苓知道,自己,也是一名南极星。
  南极星创立时,共计十六区下属一百八十九组,江北宾起之初设天隐,命一百八十九名首任组长,各选择培养三名最秘密的钉子,不设档,不留名,永远只掌握在选择他们的组长本人手中,听其调派,执行最隐秘艰难的任务,除非面临生死关头,否则就算是升职或离任也不可向第二人交接。
  正是由于这样严密的规定,南极星成立五年来,尽管执行了无数艰险的任务,但这五百六十七名天隐钉子,还留存着四百三十二名。
  失去的那一些,有的是执行任务不幸失败而被杀害,有的是由于组长面临生死关头不得不向第二人吐露名单而自动失去天隐身份,成为普通的南极星,也有的,是因为自己的组长临死前未来得及告知他人,而无奈地消失于重重黑暗之中。
  但直至南极星解散为止,天隐钉子,从未出现叛者。
  茯苓知道自己被称为鸷组的天隐,那是因为当初选择培养她的,是鸷组的首任组长田清。田清如今已是东南区的高层,但需要出动天隐时,还是必须要由他亲自前去联络。
  因为永远只跟一个人保持联络,是天隐的铁则。
  茯苓知道,如果有另外的南极星成员来联系自己时,就代表着发生了两件事。
  一,自己的天隐身份已经失去;二,田清必然已遭遇不测。
  因此,尽管她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南极星战士,但却并不希望这一切真的发生。
  曙色渐明,窗外传来洒扫庭院的声音,茯苓匆匆穿衣下床,对镜漱洗梳妆一番,出门来到后边的小厨房,打好一铜盆的热水,端向上房的绣楼。
  绣楼的房门仍是严严地关着,轻手轻脚推开来看时,罗帏仍是低垂,帐内清寂无声。
  「小姐,该起身了。」茯苓将铜盆放下,轻声地道。
  没有回音。侍立片刻后,茯苓慢慢掀开描金的纱帘,用双凤钩挂好,回身凝视着床上的人,柔柔问道:「小姐,又是一夜没睡啊?」
  一声幽幽长叹后,鸟发垂拂的女子慢慢撑起身子,伶伶仃仃的双肩微缩着,仿佛寒不胜衣。
  「小姐,你总是这样整夜不睡,身子受不了的啊。」
  榻上的人挽发下床,趿起缎面的软鞋,缓步走到窗前。
  虽是艳名满京华,诗情可比仙,但秦府千金秦慧仪却并非一个多言的女子,无论人前人后,她总是风范柔雅,仿若一片素心,无情无萦,即使是面对贴身侍女的关问,也仅仅淡淡一笑而已。
  可是茯苓还记得三年前,偶然相遇,初次见她。
  那时的茯苓还不是秦府侍女,慧仪还不是京华名媛。
  茯苓最擅易容,当时乔装的身份,是杞州最大一家绣坊的当家娘子,白日里长袖善舞,谈商论价,暗夜中筹措银粮,资运江北。
  慧仪二八年华,是无忧无虑的州府千金,与青梅竹马的情人嬉戏游乐,浑然不知世事纷扰,百姓愁苦。
  偶然的一个清晨,刚交接完一批银票返城的茯苓,遇见了送别情人归乡的慧仪。
  直到现在,茯苓还清晰地记得当时道旁折柳的美丽女子,那秋水般的眸,青黛般的眉,纵然有满面的离情别意,也掩盖不住她一派鲜活灵动的勃勃生气。
  所以在奉命进入秦府当差时,她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忧郁清雅的冰雪闺秀,就是当年曾有一面之缘的青春少女。
  尽心尽力侍奉父亲的秦慧仪,仿佛已经忘记了二八年华时欢笑着的自己,忘记了那段青涩而又热烈的恋情,也忘记了当年曾经一颗芳心,满满地只装着那一个人。
  只有在幽深庙堂的佛像前,才会落两行清泪,留几句祷语。
  菩萨菩萨,是我负心,是我负情,天若要罚,就让他忘了情,让他忘了我。
  过往的相思,已刻入骨髓。
  而明日,就是嫁期。
  茯苓给小姐盘好了堆云双髻,在那一夜无眠的双眼底下扑上浅浅的一å±
‚水粉。慧仪披上长带飘飘的刺绣长裳,对镜细照。
  佳人影动,风香云渺。要神采奕奕地去书房请安,好让老父放心。
  告知那献祭的准备,已经做好。
  从此萧郎,便永成陌路。
  「小姐,」茯苓问道,「你以前可曾见过厉统领?」
  慧仪轻轻摇头,「你见过吗?」
  「见过。」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一个恶魔。」
  茯苓没有夸张,因为对于一个南极星来说,秦慧仪未来的新郎,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抑的恶魔。
  身为权臣鱼庆恩的义子,紫衣铁骑的总统领,本身又是高深莫测的绝世高手,即使是正如日中天的南极星,也不能直攫其锋。
  而那个纤盈如柳的闺阁弱质,却即将怀着不可与他人道的目的,嫁到这样一个人身边去。
  就连已做了五年天隐的茯苓,也忍不住为她感到一阵阵的战栗。
  「茯苓,你可以不做我的陪嫁,」慧仪垂首叹息,「那样一个地方……怕是有去无回……」
  「小姐,你不用担心,茯苓虽然没有大用处,但有一个相熟的人作伴,总要好一些。」微笑着安慰,挂起明日要用的嫁衣。
  想来今夜无眠的人,不知几多。
  吉时到,喜乐奏响。
  媒婆在门外催妆,一方红帕落下,遮住了如玉双颊,也遮住了颊边的泪痕。
  扶住小姐离绣阁,出二门,拜别爹娘。短短一条路,一步一停,竟走了小半个时辰。迈出了大门,锣鼓已是喧天,可是展眼望去,却让人不由地一怔。
  八抬的大红花轿,气派十足,轿边一匹白马,更是矫健如龙。可马旁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虽然也是一身的喜服端端正正,但怎么看怎么不是厉炜本人。
  见到新娘停步,年轻人急忙拾阶而上,温言解释道:「府中客人太多,厉统领委实抽不出身来,特地派在下前来恭迎夫人,还请勿怪。」
  茯苓不由皱了皱眉,但却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全京城的人好似都已经知道,厉炜不会把这桩婚事放在眼里。
  这个男子好像还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甚至鱼庆恩,都不能随意地差遣他。
  不过他派来迎亲的年轻人却十分的温雅可爱,礼数周到,为了照顾步行的陪嫁侍女们,还刻意把白马的步子控制得很慢。
  龙狮开道,禁卫随行,漫天的喜帐洒下,喧天的锣鼓震耳,花轿后跟着流水般长长的箱笼嫁妆,长街两旁挤满了争看的人群。
  京城第一美名的秦府千金,嫁给了权倾朝野的权臣义子。
  仿若是天成地就,仿若是珠联璧合。可是看着那没有新郎亲迎的送亲队伍,看着那花团锦簇中拥着的初嫁新娘,长街两旁的千万双眼睛中,有多少是羡,多少是怜?
  鱼府门前,落轿。喜娘上前搀扶,递过来一条长长的喜绸。喜绸的那一头,还牵在代为迎亲的年轻人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场合让他紧张,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将手中的红绸递出时,手指不停地轻轻颤抖。
  茯苓抬起头,向前看去。
  厉炜就站在阶前。虽然也是一身的喜服,虽然没有刻意做出冰冷的表情,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人不由自主地畏惧与战栗。
  接下来就是例行的程序,拜天地,入洞房,秦门女便成厉家妇,一步步走进了鱼府的内宅,一步步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关上新房的门,之后便是长时间的等待。
  茯苓看见慧仪绞在一起手指,已经紧张地有些发白。
  「别怕,小姐,别怕。」压低了声音安慰她,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慧仪擦了擦掌心的汗,低低回应了一声。
  虽然是为了父亲而自愿来到此地,虽然早已将生死荣辱置于度外,但一想到即将要成为那个冷酷男子的枕边人,心脏就忍不住紧张得像要停跳一般。
  「外面好多客人,恐怕要闹到深夜,厉统领才会回房吧,」茯苓走到床前,轻声道,「现在屋里没有旁人,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不下,」慧仪缓缓摇头,「你也累了一天,坐下来歇歇吧。」
  茯苓心知多劝无益,叹息一声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了一回。
  新房安排在鱼府幽深的内宅大院里,触目是林木扶疏,清雅宁静,听不见一点儿前院的热闹与喧嚣,不过茯苓心想,像厉炜娶亲这样重要的日子,恐怕有些南极星的同伴们不会白白放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暮色渐渐染上窗台。廊外传来脚步声,是鱼府侍女前来点灯。茯苓问了两句前面的情形,来人却不敢多说,只是低着头道:「统领大人还有事情,请新夫人稍等。」
  话语虽短,但茯苓却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有事情发生。
  慧仪仍是端坐在床前纹风不动,一整天的时间,仅仅喝了一杯清茶,也曾尝试吃一点东西,但含在口中,却难以下咽。
  不知又坐了多久,更鼓声响,廊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喜娘们尖细地声音次第响起。
  「恭喜了,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新娘子等着呢……」
  「统领大人,请从这块喜毯前迈过去……」
  茯苓霍然起身,慧仪则从头到脚开始颤抖。
  门开了,在几个喜娘与侍女的跟随下,厉炜面无表情地迈步进来,从递至身旁的一个托盘上拿起一根秤杆,挑开了新娘头上的红罗帕,就着灯光看了一眼。
  喜娘赶紧捧上交杯酒,吉祥话还没开口说,却被厉炜的一句「都退下吧」当场噎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全都退下。」说了第二次,音调仍然不高,可在场的每一个心中都油然而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却步后退。茯苓再次看了看小姐在珠帘摇曳下的模糊面容,也不得不跟随众人一起退出了新房。
  房门随之关上,未及片刻,烛光便熄灭了下来。
  茯苓在风露中庭,怔怔地站了很久。
  次日清晨,几乎一夜无眠的茯苓特意起了个大早,端水来伺候小姐梳洗。可到房门口一看,厉炜竟早已不在屋内,只有慧仪一人呆呆地坐在床前,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你还好吧?」茯苓上前为她披衣,含义颇深地问了一句。
  慧仪若有所思地抬手舒好袖子,站起身来。
  「小姐?出什么事了?」
  「啊,不,我很好。他昨夜直接就睡了,也没说什么。」
  「直接就睡了?」茯苓有些吃惊,「没有碰你?」
  慧仪微红着脸点点头,表情有些如释重负,「要一直这样就好了。」
  不过茯苓却没有这么乐观,一面为她梳理秀发,一面认真地叮嘱道:「听说昨天喜宴上来了刺客,也许他是心里在想事情。不过小姐,你既然已嫁了过来,厉统领总是要碰你的,到时候可千万反抗不得,那个人心狠手辣,全天下都知道啊。」
  慧仪怔了怔,眼圈微微一红,叹息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来了,该做的事总要做好,难不成白白来这一遭?」
  茯苓停下为她盘发的双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丫环在外面恭声道:「夫人起身了么?早膳已经备好,请问夫人是否要在房里用膳?」
  慧仪凝神想了想,命那个丫环进来,问道:「大人在何处?」
  「奴婢不知。」
  「那大人一向在
哪里用早膳?」
  丫环嗫嚅了片刻方道:「以前……都是在紫藤院的小花厅……」
  「那我的早膳,也安在那里吧。」慧仪说着便站起身来,「你在前面带路。」
  丫环低了头,犹豫了半晌,方才慢慢转身。一行三人沿着石铺的小径,不紧不慢地走着,途中只遇到三两个下人,在道旁侧身请安。
  到了紫藤院门口,丫环停住脚步,低声道:「夫人,前面就是。」
  「嗯,走吧。」
  「请夫人恕罪,前面,不是奴婢能去的地方了。」
  已经走到这里了才听到这种说法,两个新来者都吃了一惊。茯苓有些疑惑地问道:「莫非这里是大人商谈机密要事的所在?」
  丫环摇摇头。
  「那大人可有禁令,不许其他人进这里面来?」
  「大人只是命下人们没有召唤不得入内,可对于夫人……奴婢不知道……」
  茯苓想了想,俯在慧仪耳边低声道:「咱们初来乍到,不清楚厉统领有没有什么忌讳,还是不要乱走乱看的好,有些事情,恐怕急不得……」
  慧仪轻轻皱了皱眉,正在犹豫间,突听院门一响,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不由抬头望去。
  迈步而出的是一个身着紫衣骑官服的年轻人,眉目柔和清雅,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由于昨日一直蒙着盖头,所以慧仪并没有见过这年轻人的面,倒是茯苓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啊,是你……」
  乍一见到这两个女子,年轻人也有些吃惊,急忙从台阶上下来,躬身道:「不知是夫人到此,南槿失礼了。」
  茯苓在慧仪耳边低语了两句,后者微微颔首回礼道:「昨天辛苦你了。你叫南槿?」
  「是,在下南槿,在厉统领的手下供职。」
  「哦,你来这里找统领大人吗?」
  南槿的脸让人很难察觉地红了一下,「不,大人不在里面………我今天轮值,夫人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恕南槿告退。」说着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慧仪与茯苓对视了一眼,心中都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满腹疑云地回转到房间,匆匆吃了一点儿东西,便以请安为名,出发去见鱼庆恩。
  比起一大早就踪影不见的新郎,鱼庆恩倒像是个称职的公公一般热情接待了独自前来朝见的媳妇,语气慈蔼地问了几句家常,还叫她常到这边内宅来陪鱼府家眷消遣。
  鱼庆恩的原配早亡,内眷只有一个填房夫人,两个妾室,并一个侄女。除了政治联姻外,慧仪嫁到此处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探听尽可能多的消息,所以立即进去一一拜见了,幸而都是不难相处的人,大家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留过饭后才告辞,并相约次日再来玩牌,还说紫衣骑副统领周峰的夫人也会来。
  在慧仪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将来行事方便笼络关系的同时,她那个手腕灵活的侍女也没有闲着,毕竟是南极星的天隐,只是一个上午,就探听到了一些不为外界所知的信息,回房来悄悄告知小姐。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今天早上遇到的南槿,的确不是来找厉统领的,因为那个紫藤院,原本就是他的居处。」茯苓低声道。
  「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紫衣骑不是有专门的住所吗?」慧仪有些不太明白。
  茯苓微微一哂,道:「我也问了,却没人敢说,可越是没人敢说,我就越觉得自己没有猜错。」
  「你猜的是什么?」
  「我猜那个南槿,多半是厉炜的情人。」
  慧仪吃了一惊:「不会吧?看起来那样清爽的一个人,怎么会……」
  「小姐,」茯苓挑了挑眉道,「厉炜虽然狠毒,但平心而论,也算一个极有魅力的人,这世上愿意做他情人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吧?」
  「话虽如此,也不能单单因为他住在这里,就下如此定语,说不定只是因为他能干,所以厉炜格外信任他罢了。」
  茯苓不禁扑哧笑了出来:「能干么?听说这位南槿,是紫衣骑里第一迷糊的人,今天跟我闲聊的那些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个。不过他心肠很好就是了,待人也亲切,似乎很讨人喜欢。」慧仪也勉强笑了笑,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先别乱猜,慢慢细看吧。」

  两个女子之后在鱼府的日子,其实过得相当平静,并不如预想中那么可怕。厉炜有时候回来住,有时不回来,虽然态度一向很冷淡,却也不会苛待慧仪。对于她在府中的所有行动,更是毫不理会,从未曾禁止她去任何地方。
  那个叫南槿的紫衣骑果然是如茯爷所说的住在紫藤院,所以常常会遇到。接触得多了,便不难发现他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总让人觉得无法对他设防似的,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厉炜看样子有些宠爱他,却又不是特别地宠爱,虽然常常将他带在身边,但有时总觉得并没有很把他放在心上。反而是南槿的目光,时时刻刻都追随着自己的首领,那几乎满溢出来的深情让慧仪看了都忍不住为他叹息。
  有了厉夫人这个身份,慧仪在鱼府的来来去去十分自由,跟鱼家内眷的交往也很融洽,顺带着与周峰夫人的关系也慢慢熟络了起来,并且在闲谈中略略知道了一些很令人感兴趣的内幕。
  在外人眼中,紫衣骑副统领周峰也是鱼庆恩的心腹爱将,地位虽在厉炜之下,但手中的权柄同样惊人。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厉炜似乎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随意差遣喝斥,稍有错处便严厉处罚,丝毫不留他一点情面,久而久之,他心中的怨气已经连他的夫人都被影响到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慧仪刻意去笼络周夫人,几句同情的话一说,再表示自己也是同病相怜,时时被厉炜苛待,对方立即便忍不住倾诉起来,可见实在是压抑已久。
  打听确实之后,慧仪觉得应该让父亲他们知晓这些事情,便以母亲生病为借口,向厉炜要求回娘家探亲。
  次日清晨,慧仪早早就梳洗用餐,打点了归宁的礼品,在几名紫衣骑的护卫之下,回到了秦府。
  此时她心里连想也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从知道父亲在谋划什么事情那天起,从决定要相助父亲成事的那天起,慧仪就把过去的种种悲欢喜乐全部封存起来,命令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重新开启。
  那一年情人的父母被鱼庆恩谪贬戍北,不得已一双鸳鸯两地离分,虽然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可翘首相盼来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
  他的父母相继病故,扶灵出城时又被胡族流军袭击,那座城池陷了再夺,夺了又陷,兵荒马乱中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
  也曾经夜夜在梦里见到他还在身边,也曾经日日焚香乞求他能历劫归来,可是现在,却只希望他安好,不愿再次相见。
  因为相见,不仅是无奈,更多的还有危险。
  所以当慧仪看到那个已被埋葬在心底深处的人儿突然从大门旁的阴影处冲出来时,整个人简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脑中空荡荡一片茫然。
  是茯苓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场面。
  当青年书生刚刚冲到慧仪面前想叫她名字时,茯苓已经一记耳光挥了下去,虽然打的不重,却就势暗中点住了他的哑穴,口中同时喝斥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对统领夫人无礼?」
  护卫的紫衣骑一拥而上,而秦大人也æ
°å¥½å¸¦ç€å®¶äººä»Žé—¨å†…迎了出来。
  已经心神紊乱的慧仪向父亲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只向现场扫了一眼,秦大人便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势,立即上前几步,对为首的一个紫衣骑道:「不过是一个浪荡狂徒而已,哪里用得着大人们费心,来人,将这人捆了,送到巡卫衙门去!」
  身后有几个家院答应了,上前便将书生捆成粽子一般。
  茯苓这时走上来道:「小姐适才吩咐,这人轻狂无礼,实在可恶,送到衙门去反倒有损颜面,不如就朝死里狠狠打上一顿,他若活得下来,就算他的命大,放了便是。」
  秦大人向女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那美丽的脸上是冰雪一样的表情,但他还是从微微含泪的双眸中读懂了女儿的意思。
  「照小姐的吩咐,拖到一边去打一顿吧。」
  几个紫衣骑原本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见统领夫人下了命令,便没再多说什么,向秦大人告了辞,说了声两天后再来接夫人,便回廷尉衙门去了。
  慧仪此时已是手足皆软,站立不稳,被茯苓强扶着走进秦府,院门刚一关,便扑向父亲,瞬间泪如走珠,颤颤地叫了一声:「爹……」
  秦大人怜惜地扶住女儿,安慰道:「你放心,我已暗中叫他们手下留分寸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故人之子,不过打还是真的打,不打断他的痴想,反而会害了他的性命。」
  慧仪心如刀绞,不禁哭出声来,抽抽噎噎地道:「爹,你好歹想个法子,保住他一条性命,让他离开京城,从此不要再想着我了……」
  秦大人忙道:「这是自然,爹爹会安排的,你不要急坏了身子。茯苓,快扶小姐回房去歇息。」
  茯苓应了一声,挽住慧仪的腰,扶着她慢慢向后院走去,走到转弯处,又回头看了看正在跟一个心腹家人低声吩咐什么的秦大人。
  与还有些天真的慧仪不同,茯苓很清楚秦厉联姻对于秦大人这一班老臣正在谋划的事情有什么样的政治意义,所以她心里明白,那个鲁莽冲动的青年书生可以活下来的机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到了晚间,秦大人进内院来告诉女儿,说已经劝服了那个人,给了银钱打发他离京了。慧仪听了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反反覆覆在床上辗转了一夜未眠。
  两天后的清晨,也是慧仪预定要返回鱼府的日子,茯苓端着碗参汤送往绣楼,迎面遇见秦大人,正行色匆匆从府外走进来,大概是这次听了女儿报告的消息,又一次外出跟同僚密谈方回。正要上前见礼,一个家院匆匆赶来,禀道:「老爷,有五位紫衣骑的大人登门,说是来接夫人回府的。」
  秦大人嗯了一声,吩咐请至前厅奉茶等待,然后转身问茯苓:「小姐情况怎样?」
  茯苓点点头,「还好。」
  「那就去禀告小姐,请她动身吧。」
  茯苓施礼领命,正要转身,那个家院急急道:「可是老爷,前几天来的那个书生,今儿又在门外边守着呢。」
  秦大人大吃一惊,脱口道:「怎么会?」但随即又掩住,想了想,吩咐道:「去跟那几位紫衣骑大人们说,夫人有事耽搁,要下午才能动身,请他们稍待,用了午饭再走。」
  家院躬身答应着退下,秦大人随即便向府门的方向走去。
  茯苓心中好奇,跟到大门外一看,那已被打得面目青肿的书生,果然就站在府门外的大树下面,痴痴地呆望着,想来秦大人昨夜安排的杀人灭口之事,不知为何出了纰漏。
  秦府的位置并不偏僻,此时门前已有人来人往,不太方便动手拿人,秦大人看了一回,跺跺脚又转身进去了,大概是去想其他的办法。茯苓本想去劝劝那书生早早离去,又怕惹人起疑,无奈也只有返身回来,没想到刚走几步,迎面竟又遇上一个人。
  「啊,是茯苓姐姐,你早。」来人一看见她,立即礼貌地招呼。
  「南槿大人?怎么您也来接小姐?」
  「是啊,周副统领说我今天很闲,就派我也跟着来了。」
  「那您这又是要去哪里?」
  被她这一问,南槿白玉脂般的脸颊上不禁又透出些红晕,不好意思地道:「我今晚在宫里轮值,竟然忘了去领腰牌,既然夫人要下午才动身,所以先去廷尉府一趟。」
  茯苓忍不住也一笑,道:「那就不耽搁大人了。」
  两人道了别,各自擦肩而过。茯苓因为心中拿不准是否应该将书生之事告知小姐,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叹一口气,正要迈步时,突听到南槿在身后欣喜地叫了一声「苏兄」,不由地转身看了一眼,只见那年轻的紫衣骑高高兴兴招着手跑下台阶,大概是遇见了熟人。
  被南槿称为苏兄的是一个官家子弟打扮的青年,身材虽然不魁梧,但眉目俊秀,气质很是不俗,看来和南槿感情不错,睑上也是一副欣喜的表情,一起停在大槐树的阴影就开始聊天。
  茯苓的眉梢微微一动,心中一沉。
  因为这两人站的地方,与书生的位置只有几步,就凭那痴心人满脸青紫神情激动的样子,迟早会惹人注意。
  果然没过多久,南槿与那苏姓青年就发现了书生的异样,开始上前询问。隔的远,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书生情绪越来越失控,南槿也时时露出震惊的表情,又过了一阵,书生抱着头慢慢蹲在了地上,南槿则和同伴叽叽咕咕商量了半天,最后一起伸手把书生拉了起来,拖着离开了。
  茯苓伸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丝,慢慢回转身来。虽然她自始至终不曾听到片言只语,但想也知道,书生多半已将过往情事,尽都告诉了南槿两人。
  南槿是厉炜的情人,按道理说他不可能会替厉夫人隐瞒这些私情密事。但不知为什么,茯苓却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那个总是同情心泛滥的年轻人,应该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件事。不管怎样,能保住书生的命就好。
  对于慧仪来说,恐怕也不能祈求有更好的结果了。
  回到绣楼,茯苓一个字也没有跟小姐多说,只劝她喝了点补汤,小睡片刻,以免回府后被人看出异样。
  慧仪默默无语地听从了侍女的劝告,用冰袋敷着红肿的双眼,努力振作自己。
  此时已不容后悔,不容迟疑,既然已经选择了舍弃情人,那么就一定要让这些牺牲能够更有意义一些。
  当日下午,新婚的紫衣骑统领夫人回到鱼府。
  一切,似乎又已归入了预定的正轨。
  只有那年轻的紫衣骑南槿,偶尔在与慧仪碰面时,会向她投来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同情,有悲叹,有怜惜,有无奈,甚至,仿佛还有根本不该有的歉疚。
  而每当他出现这样的眼神时,南极星的天隐茯苓,就会觉得自己其实一点儿也看不透他。

  局势就这样在表面风平浪静、暗地波涛汹涌中发生着变化。慧仪更加尽心尽力地充当着父亲的眼线,有时还会冒险潜到厉炜的书房里去翻查机密,越来越沉静的双眼表明这个曾经不谙世事的闺阁弱女早已不再把自己的生死挂在心上。
  茯苓仍是不着痕迹地帮着她,并且把她的所有行动一一报告给自己的天隐联络人田清。因为她目前的任务内容,其实就只是这样而已。
  茯苓并不知道这种任务是为了什么,或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身为一个天隐,她只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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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既然连位阶不低的田清都长期潜留在京城,江北应该正在策划一次大行动。
  茯苓已经开始有意将自己的状态,慢慢调节到更为紧张的程度。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紧接着传来的,竟是一个令人悲愤已极的消息。
  在伏牛山口,南极星东南区遭遇到自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伤亡惨重。
  茯苓觉得自己那颗本已久经试炼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甚至冲动地向田清请求去刺杀厉炜为同伴复仇,可是立即被严词驳回。
  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紫衣骑统领,仍然是南极星无法正面对抗的存在。
  茯苓开始更加注意抓住每一个见面的机会来观察厉炜,希望能掌握一丝他的弱点。可无论怎么看,这个位高权重的男子都像一口封存在鞘内的古剑一样,充满了威慑力,却又锋芒不露。
  他唯一和平常不一样的时候,只有在看着南槿的时候。
  可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变化最为剧烈的一个人,恰恰就是南槿。  
  茯苓跟随小姐初嫁时,来迎亲的是一个温雅如水,清澈透底的年轻人,那双坦然的眼睛总是毫不掩饰地把浓浓爱意随时随地地投向他的首领,单纯而又可爱。
  而如今的南槿,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矛盾和哀伤,常常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发呆,有时竟然连厉炜叫他也听不见。
  可令人奇怪的是,当他的态度越来越疏离时,厉炜却反而待他越来越温和。
  茯苓甚至觉得,厉炜渐渐地,已不再像是玩乐般地宠爱南槿了,所以她想,也许在最紧要的关头,这个位卑言轻的小紫衣骑,会是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半个月后,慧仪按照父亲的指示,趁着受邀到周府内宅做客的机会,寻隙将几颗预先包裹着鱼庆恩机密的蜡丸,藏到了周府的密室之中。
  没过几天,接到密告的鱼庆恩果然带着厉炜亲自搜查了周府,翻出了这几颗蜡丸。
  嫁祸之计似乎非常成功,周峰被鱼庆恩关进了东牢,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秦大人这一帮前朝老臣,答应帮他们扳倒鱼庆恩。
  慧仪以为自己随时带着面具的生活,终于要走到一个尽头,第一次一觉沉睡到天亮,没有中途惊醒过。
  可是茯苓却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但左思右想,又想不到必然会失败的理由。  
  她也曾将心中疑惑禀告给田清,但联络人只告诉她一句:「等待。」
  等待转折的那一天到来。
  成功失败,生死一瞬。
  这一场由旧臣们发起的,联络了各地藩王与守将的政变,终于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
  对于主谋者之一的秦大人来说,虽然也预估到反扑,却没有料到风暴居然猛烈到这种程度。
  表面上气势汹汹、占尽优势的大联盟,一旦败退起来,却像遇到强光的冰雪一样,消弭得出奇迅速。
  当几名紫衣骑出现在慧仪的房间,冷笑着说「得罪了」时,茯苓就知道大势已去。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飞奔到紫藤院,抓着南槿的手,说了一声「救救我们……」
  救救我,救救小姐。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抓在手里后,茯苓毫不反抗地束手就擒。
  因为她看准了那个软心肠的年轻人,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鱼庆恩已经大获全胜,旧臣一派兵败如山倒。这种局势下,两个弱女子是生是死,根本是无关大局的细枝末节,厉炜不会放在心上。
  而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他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顺水人情似的,来讨南槿一点儿欢喜。
  这是茯苓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得出的结论。
  慧仪的性命,就赌在这个结论是否正确上面。

  三天后,阴森的女牢通道里,出现了一个紫衣的身影。
  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茯苓长长松了一口气。
  南槿一直送她们到了西城外的小树林,还专门准备了包裹与马匹。
  短短几日不见,他的面容更加清瘦,白的有些透明,但神情却很沉静。慧仪向他道谢时,他只淡淡一笑,递过来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在那里,有你想见的人。」南槿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子,轻声道,「你们都是好女孩,以后,一定要过得快乐。」
  慧仪落下泪来,但茯苓却忍住了,越是在这样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黑暗时刻,她越觉得自己应该更坚强。
  翻身上马,奔向未知的将来,背后是辛酸到不忍重看的回忆,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勇气回过头来。
  所以两个女子都没有看到,身后那片小树林里,慢慢踱出了另一个修长的身影,将两只有力的手,按上了南槿的肩头。
  「开心一点儿了?」厉炜低低在耳边道,「能答应你的我都会答应,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你放心,只要这江山握在了我的手中,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再分离。」
  迷魂般的话语,炽热的吐息。被拥在那温暖熟悉的怀里,南槿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对不起。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说。
  对不起。
  而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地方,茯苓也勒住了马缰。
  「对不起,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前面就是大路了,小姐独自行走,要多加小心。」
  慧仪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侍女,「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
  「回京城。」
  「京城?!」
  「是。」茯苓的目光平静地投向那巍巍城池的方向,「在那里,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在入狱以前,联络人传来最后一个命令:「自此时起,无论发生任何巨变,所有南极星成员,包括可以通知到的天隐,必须留在京城待命。一旦看到京城祥福花店的时令兰花全部撤柜,须尽快前往三角巷报到。」
  这个命令的最后,是田清轻叹着的一句话:「到那时,你将不再是天隐……」
  五年的天隐岁月,茯苓曾是纵横商海的铁腕娘子,曾是伶俐可爱的官家侍女,曾是舟楫摆渡的渔家少妇,也曾是飒爽英姿的巾帼捕快。
  茯苓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角色,将会长剑出鞘,直接迎敌,纵然血洒长街,也九死无悔。
  因为那是初入南极星时,便发下的誓言。
  「小姐,请恕茯苓就此拜别,你多多保重。」千言万语不必再说,拨转马头,奔似流星。
  出城时已看见祥福花店的柜台上馨香不再,茯苓知道,成为战士的时刻即将到来。
  十三家大臣陷在东牢,按南极星一惯的行事原则来看,不难推测出下一个任务将是什么。虽然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行动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此时茯苓和成千上万的同伴一样,心无所惧。
  因为他们都有自己坚不可摧的信念,那是江北的信念。

  京城政变后的第三十七天,南极星强攻东牢,救出十三家大臣及眷属,隐身三角巷。
  次日晚,三角巷阵法为紫衣骑所破,火势映红了半个京城。
  是役,南极星共阵亡六百一十九名。
  血痕未干,宾南槿的衣袍拂过冒着黑烟的断壁残垣,他想要认真地看看那每一张奋战到最后的面孔。
  虽然其中大多数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
  甚至包括那一张,舒展的眉,丰盈的唇,长长的眼睫微微合着,生前一定是个青春
逼人的美丽女子。
  可是南槿却没有见过她。
  他只认得那柳眉杏眼、娇俏可爱的丫鬟茯苓,那个已经安全远离了京城,将会一直幸福生活着的茯苓。
  而面前的这个人,是南极星的战士。

  十日后,栩王宸屿起兵。
  三个月后,江北义军在沽塘渡口大败南侵的胡军,斩敌八万。
  三角巷的黑烟,渐渐淡去。空气中也不再有鲜血飘浮的味道。
  胡族北退,新帝登基。
  宾起之正式宣布,解散南极星,归并入江北。
  当天夜里,内阁殿主政宾南槿在摇曳的晕黄灯光下,认真抄写着名录。
  名录的最后三页,抬头写着两个字。
  天隐。
  从南极星创立起就存在的天隐,终于在它解散后,方始留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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